张池羽就知道步千璇一定会注意到那把二胡,别说是她,就是普通来参观的人,但凡有点心都会看到那把二胡的与众不同,目光便一直停在二胡上面,幽幽说道:“它的物质价值是多少我不知道,但在我父亲心里,这把二胡是无价的。”

“这是张老师的二胡吗?”宁依依追问道。

张池羽浅笑着摇头,“不,那是他最敬佩的人的二胡。”

“张老师的老师?”步千璇知道在这行里老师最大。

张池羽仍然摇摇头,“当初我也是这么问我父亲的,他也是用摇头回答我的。”

“那是谁的?”步千璇越发好奇起来。

“没人告诉我。”张池羽看着那把二胡说,“父亲会在一个特殊日子把它拿下来擦拭,然后调弦,但从来没有拉过它。我也只在父亲调弦的时候听到这把二胡的音乐绝妙,我也想拉一次这把二胡,可是父亲不同意,他说,等你拉到这把二胡主人的水平,才有资格拉它。”

“哇,那是什么高人呀?”宁依依本来不懂乐器,至少没那么精通,但她也能看出这把二胡的精美,“这把二胡看起来就贵,它的主人就更非普通人了。”

步千璇觉得奇怪,学乐器的人最敬重就是自己师父,不是师父,那是什么人啊?

“乐队里人也不知道吗?”步千璇很聪明眨着眼睛问他,张池羽淡淡地说,“他们好像知道,可是没人说。”

“哇,这么神秘,那一定有什么故事吧?”宁依依的戏剧天赋又展现出来。

“也许吧。”张池羽也曾这样认为,只是他没想到一个乐队里那么多人,居然可以同守一个秘密如铜墙铁壁。小时候,他缠着那些师父们问了很久都没得到一个字的答案,“可是没有人告诉我。”

“你了解你爸爸的乐队吗?”步千璇很羡慕地问他。

张池羽回答说:“我从小就在这长大的,每个假期,我都在这里,所以每位师傅的乐器,或多或少我都会一点儿。”

“哇,这么厉害。那你还会哪一个?”步千璇崇拜地看着张池羽。

“笛子。”

“一丝一竹,这是江南丝竹乐团中极重要的两个角色。”步千璇心想,他哪里还需要刻意去继承,他自己就在其中,已然是一种传承了,“江南的人都喜欢江南丝竹吗?”

“很多人喜欢。”张池羽不急不缓,语调缓慢地说道,“这里的人,特别是乡下的孩子,都会玩上一样。”

这是步千璇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在北京的时候,只知道那些孩子大都是父母为了儿时的梦想强加给孩子们学习的才艺,“乡下也有老师教吗?”她忍不住惊讶地问道。

“人人都会呀,还用什么老师?”张池羽不以为然的说道,他看了一眼步千璇,突然觉得这个京城来的女孩儿聊起江南丝竹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步千璇的脑袋还没从北京的认知中反应过来,“我想去看看。”

“好啊。”张池羽说得很认真,步千璇不住地点头。

“依依,我太高兴了。”步千璇突然兴奋地拉起宁依依的手摇个不停,快乐得像个小孩子。宁依依无奈地被她拉着,看着好友这么高兴,也忍不住替她开心,“好了,好了,也不怕被人笑话。”

步千璇一听转眸瞥一眼张池羽,张池羽还是笑得那么含蓄,淡淡的,这个男孩儿好不一样。

最后,张池羽告诉他们,明天父亲有空来江南丝竹馆。

大概是就要见到自己的偶像,在来太仓之前,她已经看过许多张明老师写的那些关于江南丝竹的文章,还看过他的多场演出视频,张明老师的演奏不像专业音乐人那样刻板或者说太规范化,其中融入许多意想不到的元素,即不会有刻意篡改的心机,又没有哗众取宠的嫌疑。这样的民间音乐人才是真的懂民间音乐。

宁依依正好空闲,决定陪步千璇一起去见张明老师。两个女孩早早就到了江南丝竹馆,再次推开见到张池羽的那扇门时,两位儒雅的男士,一老一少正站在那里低声说话,年轻的是张池羽,那位与他相貎有些相似的人,就是他的父亲江南丝竹传承人张明。

张明转过身就看到了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只是他的目光在步千璇的脸上停滞了。他盯着那张脸,目光中流露着不可思议,那眼神和昨天几位老乐师有点相似。

“爸,这是步千璇和宁依依。”张池羽转首看到她们,笑着和她们打招呼,转向父亲介绍,每次见到步千璇,张池羽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他们早就认识一样。

张明慌忙掩饰失态,伸手让两个女孩儿坐在对面的藤椅上。张池羽为他们倒上茶,便开始了一场年轻人与前辈之间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江南丝竹的讨教。

张明对江南丝竹的由来,历史发展,文化价值和民间故事十分熟悉,他认真地回答了步千璇所有的疑问。

张明很喜欢年轻人对江南丝竹这个乐种感兴趣,为了更好地传承传播国内传统乐种,再次挖掘出江南丝竹的当代性与应用价值,对这个乐种的传承和保护有多么重要,他一直希望看到的就是步千璇这样的年轻人走进民间社会学习和体验江南丝竹音乐。让江南丝竹音乐不仅仅是一个符号或者象征而已。他需要真正懂得这种音乐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将江南丝竹的精神和文化传播出去。

这些年来,越是年龄增长张明越发觉这个社会的浮燥,越来越少的人真正喜欢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那些来寻访的人大多数为了追求新鲜,为了赶流行。

传统文化并不是追求复古,或者仅仅追求本真性,更多期待着异于时代主流话语的多样性选择,并在历史变革的裹挟中,得知来处和去处,进而拥有保护这种文化的自觉性,只有这样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才能出现另一种实践,才能永远的流传下去。

过去,张明继希望在儿子身上。而步千璇的出现,让张明能感觉到这是当代与传统的乐脉重新连接,他最初只希望儿子能做的事,现在有更多的人加入,他甚至激动得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