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千璇懂事后就听妈妈说,当她刚刚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她和爸爸出了一场车祸,从此妈妈就失去了丈夫和自己的左臂。步千璇很懂事,她仿佛知道那是妈妈最痛的伤疤,再不提及,这也成了是她们母女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在白婷汐严格的教导下,加上步千璇的天赋。步千璇以优秀的成绩考进了中央音乐学院,步千璇在学院的江南丝竹乐团里排练、演出,可越是时间久了,她总觉得缺点什么。

“妈,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让我学琵琶了。”步千璇虽然上了大学,可是她还是每天都回家,不住在学校里,因为妈妈是残疾人,她怕妈妈一个人生活不方便,而且妈妈一个人太寂寞了。在北京,白婷汐没有任何亲人,也不结交朋友。

白婷汐坐在沙发上看琴谱,抬眼看向步千璇,一声不响。

步千璇撒娇地依过来,“在江南丝竹的演奏中古筝只是配乐,不及琵琶的地位。”她乖巧地说着。

白婷汐瞥了她一眼,“江南丝竹中不分轻重,只不过,琵琶和任何一种乐器都能组合成一个乐队,一个人的表演容易,两个人,或者更多人才是江南丝竹,你能明白吗?”

步千璇笑着点头,这些年同妈妈学琴,母女之间的某种意会便是如此了,“妈,我觉得我们学院应该请你去讲课,我怎么觉得我的妈妈就像是一个宝藏,连我这个宝贝都是从你肚子是挖出来的,还有什么没挖出来的呀?”说着,便伸出那双纤长白皙的手到妈妈的身上。

白婷汐被女儿在她身上抓来抓去的小手,挠得痒痒,忍不住笑,瞥了女儿一眼,“只有肤浅的认知,才会认为江南丝竹只是一些民间乐器的演奏。这里的学问大着呢,要想真的掌握啊,你应该去……”

白婷汐突然停了下来,步千璇正在妈妈身上假装挖宝,见妈妈不说话了,停下动作,“去哪?”

“去和你的老师多聊聊。”白婷汐的脸上突然严肃了起来。

“我们老师是苏州人,她讲得很好。妈妈,江南的人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韵味,那种自带的江南感,好像就能比我们住在北京城的人更理解江南丝竹。”步千璇很喜欢她的导师,眼睛一转,又说:“我觉得江南丝竹,就应该在江南丝竹的发源地深入研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总觉得我研究的江南丝竹,少了点东西。”

白婷汐像没听见女儿的话似地一语不发。

步千璇凑过去,贴在妈妈耳边说:“妈,你难道对我说的这些问题不好奇吗?”她总觉得妈妈一直都很懂她,也懂民乐的内涵,妈妈不是应该非常感叹女儿终于开窍了才对?

白婷汐仍然沉默地低头看乐谱。

长大后,步千璇就知道妈妈对江南丝竹的了解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而她的那些思考也都是妈妈的引导。在步千璇心中,妈妈是她的引路人,这会儿,引路人突然就不说话了。

“妈,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下趟江南?”步千璇终于把自己这段日子以来的想法说出来。

这个想法是步千璇和她的老师探讨的时候,她的导师提出来的,如果想写出一篇好的论文就一定要深入地研究音乐背后的文化和孕育这种音乐的环境,学术论术才不会显得空洞。

步千璇的导师向她介绍了江南丝竹发源地T市有一位非物质文化遗产江南丝竹的传承人,对江南丝竹有极深的造诣和研究,为了她的硕士论文,她打算去一趟江南丝竹发源地T市向这位专家老师求教。

家里突然陷入某种沉默,白婷汐保持着看乐谱的姿势,步千璇看着妈妈。她从未见过妈妈对她说的关于学习的话无动于衷,何况,刚才她们还那么欢快。

步千璇轻轻推了推妈妈,小声说:“妈,怎么不说话?”

“不行,你不能去。”白婷汐严厉地回答。

步千璇对妈妈这样的回答十分不解,瞪大眼睛看着她,“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许去就是不许去。”白婷汐蓦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留下步千璇一个人愣愣地看着妈妈的房门,心里一千一万个不解。

“可是,我已经决定了。”步千璇突然大声喊道。

从那天开始,白婷汐对女儿的态度就极为冷淡,步千璇几次和妈妈交涉无果,可步千璇也是个执拗的女孩儿,她决定的事,很难有人改变她,就你当初她想学古筝一样,就算妈妈反对,她还是偷偷地学了,而且学得更好。这一次,她仍然坚持。

飞机在上海机场落地。

接机口站着一位高挑的江南美女,淡粉色的中式上衣,淡蓝色的牛仔裤,乌黑的披肩长发,白皙的皮肤,一双清澈的杏仁眼,即有江南女子的秀雅,又有现代人的时尚,那身段更是美得让过往行人频频回首。

步千璇一眼就看到她。

“依依!”

步千璇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同样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白里透红的有鹅蛋脸儿,深陷的眼窝让她有一点异域的美,这一点并不像她的妈妈,所以步千璇一直认为自己应该更像父亲,尽管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甚至连父亲的照片都没看到过。或者说,在步千璇的家里,没有一张她出生之前的照片。

步千璇跑到宁依依面前,两个长得颇有几分相像的可人儿欢呼着紧紧相拥。这样的两个漂亮的女孩儿显然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

宁依依是K市重点培养的昆曲名角,她与步千璇在一次民乐交流研讨会上一见如故。那次交流会在海南,两个人越聊越投机,干脆在会议的最后几天住到一个房间,日夜不休地探讨她们对民间乐曲的各种想法和认知。

宁依依说步千璇像江南的女孩儿,不像北方人。长大后的步千璇也有种感觉,除了那双眼睛。可是,当她问起妈妈这件事的时候,妈妈从来都不回答她,她也没见过妈妈的其他亲人,父亲的照片都没见过,更别提父亲的亲属了,所以,她的祖籍是哪里自己也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出生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