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组长，照您的说法，我要去的城投现在每个科室都存在曾被处理过的人员，甚至其中有的人还被处理过好几次？”尽管心理上已经有了预设，可看着面前的卷宗记录，听着派驻组组长的介绍，孙中华再次刷新了自己对这趟“西行之路”的难度认知。

“是的，其他组有时候都愁苦于年初确定的目标案件数没法顺利完成，可到我这边，却因为案件太多人手不足，要四处请人帮忙，将案件拱手相让。”一向以严厉形象示人的赵亮面对这个即将赴任的城投主官态度还算热情和善，他对于面前这个谦逊认真的青年人还是怀有期待的，尽管在这之前，前两任城投一把手上任前的“例行访问”也让他挑不出什么毛病。

“赵组长，你能让我简单看一看他们的案件信息和具体的分析报告嘛？”孙中华原计划过一会去泡把澡放松一下，他清楚赴任后这样的闲暇时光将会越来越少，可听到如此严重的情况，他的责任心不允许他不去深入了解学习。

“这个没有问题，我可以领你去办公室和档案室看看，只要不是正在经办或者是仍旧需要保密的卷宗，其他的，作为即将到任的负责人，你在严守内容的前提下，是允许翻阅的。”

“那就拜托了，不瞒你说，问题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在我看来，我第一步需要开展的工作就是廉政教育和制度完善。”

“这些问题，我们纪委也研究讨论过多次，也进行过很多努力，但一心想要犯罪的人，总能在其中找到空隙。”

孙中华没想到竟然会看了这么久，他记得自己一上班就到了纪委，来到档案室时间才刚刚三点，因为档案室光线阴暗，进来就开了灯，等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时，再打开手机，猛然惊觉现在已经快八点了，手机一直静音，有十多个未接来电，上百条微信，其中不少事情，在没联系到他的情况下，已经由当事人自行解决了，孙中华一番筛选思索后，仅仅用了十多分钟，就完成了必要的回复和应酬，他尝试着拨通赵亮的电话，让他感到愧疚的是，出于纪律和礼貌的缘故，赵亮还在办公室等待着他。

“赵组长，万分抱歉，我看得太入迷了！”

“没关系，这也算是一次廉政教育，在我看来，这比我对你进行单纯的说教更加深入，上面一直强调要重视对‘一把手’的拒腐防变，今天我也算是‘歪打正着’了，这一下午收获很大吧？”

“总结起来可以说是八个字‘三观俱碎非常震惊’，赵组长，耽误您那么久，一起吃个便饭吧，我个人请你，顺便向你讨教些问题。”

“那我就不推辞了，你稍等下，我请值班人员过来，把档案归位门窗锁紧！”

两人挑了个附近的小馆子，地方不大但几乎都坐满了人，店家不好意思的表示上菜应该会比较慢，两人默契地表示没有关系，示意店家将临时搬来的折叠桌子放置在远离人群的角落。

“赵组长，我车上只有一瓶国缘双开了，您喝的习惯吧？”

“不用不用，拿点啤酒就可以，明早都要上班，我们来日方长！”

花生米、拍黄瓜、猪头肉、捆蹄这四个小碟端上后，两人满满喝上了两大杯啤酒，话匣子就此展开。

“下午的材料，看的怎么样？”

“讲老实话，要不是提前知道这是涉案人员的交代材料，读起来真的比小说还要小说！”

“是的，有时候我们也在反思，道高一尺魔有时候也高一尺，我们在进步，行贿受贿的人也会与时俱进，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输赢对于国家和人民来说都损失很大！”

“是的，一些受贿手段简直就像完美犯罪一样，记得我上大学时候有阵子非常喜欢看刑侦小说，没想到就在我生活的周围，竟然也有如此高明的犯案手法！”

“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曾接触到这样一个案子，某个做工程的老板举报主管部门一把手同志存在严重受贿行为，我当时的领导带着我们一起进行这次谈话，行贿人表示，他行贿的物品是一张二十万元的中奖刮刮乐，这是他托人用二十二万元现金从一位中奖者手中秘密购买，随着调查的进一步深入，我们了解到这个部门一把手的老婆有长期购买刮刮乐彩票的习惯，并且购买行为已经持续一年多，每天都要买十多元钱并且坚持带回家才刮开就算中奖也第二天才兑付，说是小赌怡情图个乐呵。就在一个多月前，她碰巧中了该类彩票的二等奖二十万元，刮刮乐是无记名购买，并且他老婆的中奖行为购买逻辑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加上这个老板后来主动到纪委解释，说自己是没有顺利中标心存怨恨才恶意举报，这案件也就不了了之。可是两年后，在一次交叉审计时，查实该一把手存在严重违纪行为，我们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为自己的腐败进行诸多设计，他行贿的物品五花八门，银元、黄金、古董，为了保证行贿质量，他甚至坚持学习收藏知识，提升辨识能力把握古董市场行情，最后竟然成了这个领域的行家里手，外人遇到拿不准的东西还请他来鉴别真假，购买彩票这个主意还是他从报纸上学到的，想着自己辛苦受贿，一时半会却不能正大光明的享受，于是吩咐自己老婆坚持购买彩票，营造他们不过是手气好运气佳的假象，撺掇行贿人用已中奖彩票代替行贿款，如此虽然会打点折扣，但他们可以正大光明的进行花销，那个老板当时被一把手私底下谈话在许诺好处后承诺放弃举报，他和他老婆还考虑过是不是放弃这种行贿方式，但转念一想，要是突然停下更加不正常会惹人怀疑，于是依然坚持每天购买彩票，在之后时间里仍旧多次中奖，截止案发时，他们‘中奖数额’已经高达六十万元……”

“这样也可以？！”

“是的，后来市纪委牵头和民政系统进行了一次正式的交流会谈，针对该问题出台了一些措施，严防该领域成为贪腐行为的法外之地，并且要求各级干部对财产变化情况要及时汇报更新，每半年集中填报一次，尤其是这样数额较大的中奖行为更是要及时向各级监察部门报备更新。”

“嗯……我下午还看到老汤的案子，他因为收受的烟酒数量实在太多，还专门让家里人开了个烟酒回收店，因为买卖价格非常公道质量也很有保证，在行业内还非常有名，当时我还被他拉过去，买过一些过节用的酒呢。”

“是的，附近开的十多家同类店铺几乎都要被他打垮了，逢年过节，其他店里都是严重缺货供不应求的状态，他的店却能平价销售烟酒，这生意能不好嘛？我们再收网晚一点，他的店差一点就被他溢价出让了……”

“赵组长，您认为我过去之后，哪些领域的问题是我必须重点关注的？”

“融资和工程！你们家一半以上的问题都集中在这两点，你想想，融资的原理其实非常简单，说白了就是个数字游戏，但这数字游戏的背后，哪怕多出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都是实打实成百上千万，这么大的利益驱动，难免会有人经受不住诱惑！再说工程，县里目前由政府主导的大型工程有多处，涉及资金数十亿元，一半都是城投负责，像工程防水、渣土运输这些看着不起眼的事项，背后的利益都不是我们能想象的，更别说那些更加关键重要的大型工程了！另外，县里资金支出压力很大，工程款的拨付是根据城投现有资金情况来决定，但如此就存在人为操作的空间了，谁先付谁后拿，最终能给多少，城投上上下下的工作人员其实在这其中都能够发挥一定的作用，尤其是作为一把手的你，一些小公司扛不住资金压力，现金就是王道，可以说生死存亡系于你一念之间啊！”

孙中华苦笑了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于有心贪污者，这确实是绝对权力，可对于自己来说，这可是千斤重担啊！

“当年营商办曾经接到过一张状子，告的是城投工程部的副科长和一名办事员，两人追到他公司索贿十八万元应付他们在外面造成的亏空，该公司老板万分震惊，自己整个工程就盈利不到二十万，除去其他必要开销，给他们十八万恐怕还会亏本，这两人竟然安慰，日后常来常往，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老板无奈给了钱，谁知道从此以后，他只要做一次相关工程，两人就会登门拜访，如此一年多后，该老板才知道两人拜会了他们所联系的所有老板，其他人都不予理会工程也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有自己当了冤大头，忧愤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