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长，我毕竟是公务员身份，下到国企不太合适吧？”孙中华还是坚持着自己的挣扎，但态度却并不好做的太过于强硬。
“就是考虑你是公务员还是老党员我们才做出这个安排，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单位前三任的负责同志，就是原则性不够，没有守住底线，最后才出的事，我们考虑来考虑去，还是你最合适！公务员身份你不要担心，我们仍旧为你保留，组织部会为你解决后顾之忧，你的薪水仍在区委办发放，参照正科职执行！”
最开始听到风声，孙中华还不太敢相信，到区城投去做一把手，自己可没有任何国企任职经验啊！贸然赶鸭子上架，这不是要把自己逼上梁山嘛！
可连着几天时间，轮着规劝自己的领导层级越来越高，从最开始组织部干部科长、组织部副部长、区委办主任、分管副县长到刚刚才打来电话的常委组织部长，孙中华的辩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无力，事情到这份上，他很清楚这一趟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可内心深处，他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城投是个什么地方，外界传言权力巨大、资金富集、口袋里漏一漏都是钱，可对其业务和人员都有一定了解的孙中华很清楚，那地方就是个巨大的坑啊！
经过数年的债务累计，淮城县的城投债务规模达到近两百亿，在中秋国庆春节这三大节的关口，几乎每天都要出账数亿元，最紧张的时候，县里一二三把手轮番带着当时的城投一把手去临近平台求爷爷告奶奶，这些场景孙中华是有幸亲眼目睹亲身经历，当时他还曾和相熟的办局长戏谑过城投的窘态，可现如今这当事人要是换做自己，他可真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孙主任，你好，打扰你了，我是张琦，县长请你下午三点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好的，我准时到。”
张琦的来电提醒，孙中华自然是有，对于这个自己的后辈，平时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事情，他都会不遗余力，其实看到来电，他就明白这算是对他的最后通牒了，但内心仍旧还存在着一丝侥幸，李县长还是副县长时候，孙中华就跟着他，这时候就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了，老领导难道还不救自己一把吗？
“中华，你先坐一会，这几个文件比较着急，我批完之后，再和你慢慢说。”李县长偏头看了一眼孙中华，面无表情地打了声招呼，随即又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文件上。
李昌国的办公室从他调到淮城县就一直没换过，最开始需要孙中华和他共用一间才算是不超标，等到提拔之后，县里商议应该按照他的级别和位置给他调换相匹配的办公场所，可最后请示时，被他一口拒绝了，说是这里的东西摆放他已经非常习惯，楼下的花园，楼层的位置，甚至连每天太阳光照在桌上的时间顺序都对应着他每天的工作节奏，最后，县里没办法，只好把临近的一间办公室腾空，让秘书和其他工作人员就近办公，方便他落实工作安排。
孙中华放下公文包，看到县长面前的杯子空了，秘书张琦不知道派到哪跑腿了，熟练地走上前去，打量了一番茶杯里的茶色，才刚刚泡了一轮，于是没有选择倒掉，他知道李县长可最得意这第二泡的浓淡了，从柜子里加进两个橘皮增香，倒上水，放在桌子靠右位置，既不妨碍县长的办公姿势，又保证一伸手就能够到，做完这些才安静的坐在靠窗的会客沙发，等待着老领导的指示。
足足有二十分钟，李县长才在最后一份文件上留下批示，思考片刻，又补充了半行字，随后才签上自己的名字，抬手就拿起茶杯，水温茶色刚刚好，喝到橘子甜时，正感到有些诧异，转脸看到坐在窗边的孙中华，笑着说道：“中华啊，还是你服务的贴心，当年要不是怕影响你进步，我是百分百舍不得放你走的！”
“我也很愿意一辈子跟着县长，陪着您那几年，您教会我太多东西，没有您的指导，我要多走多少弯路，多踩多少个坑啊！”
“这几年干得也不错，进步很快，不仅条线工作有口皆碑，这次双源集团能顺利签约，方成表扬你，说你可是第一功臣啊！”
“没有没有，我只是做了一些辅助工作而已，大事还是周县长在统筹！”
“做出成绩自然是要表扬！我们党是不会埋没任何努力付出的同志！可是中华，听说最近你对组织上对你的工作安排，意见非常大甚至还存在抗拒心理啊！”
该来的还是来了，孙中华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老领导一下子就把话题转到这上面了：“没有……没有，老领导，只是我从没有国企管理经验，对城投工作也几乎一无所知，也不是财政金融专业出身，现在县里资金缺口那么大，城投债务牵一发而动全身，城投的工作确实是太重要了！我怕要是因为我的原因给县里造成重大损失，中华实在担待不起啊！”
李县长没有立即接话，盯着孙中华看了一会，叹了口气：“中华，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对你我算是知根知底，你可知道为什么组织部征求我意见的时候，我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嘛？”
“老领导，对您我自然非常信任，可这个工作安排，中华确实没有想明白。”
“不到四年时间，我们往城投送了三任‘一把手’，其中有人才引进的优秀企业负责人；有财经条线我们自己培养的青年干部；有区内提拔过去的乡镇干部……可结果呢！前赴后继触目惊心，直接让我们淮城县成了市一级纪委宣讲的反面典型，几十万，上百万！近千万！最来气的就是乡镇上来的那个徐金龙，在乡镇时候清廉实干民众的一点便宜都不肯占的一个人，到了城投第二个月就收了第一笔钱，足足有五十万！一年多时间贪污总额八百万，八百万啊！这么多钱被发现时，一分都没有花过，他还自己花钱租了个房子，就为了存放这些到入狱时候都没有动过的现金！”
孙中华默默地听着，县长提到这些人，他都认识，一个县就那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甚至这最后一个还算得上是熟悉，过去在乡镇时候，李县长正好对口那个镇，联络打杂的事情自然更多是孙中华去操办，那时候徐金龙还自己下厨给他炖个鸡烧条鱼，后来派他去城投后，孙中华接触的就更多了……在庭审当天，听到徐金龙的案情陈述时，孙中华最为震惊，他平时生活非常节俭，中午晚上工作太忙，就算是能够合规报销的工作餐，也大多选择方便快捷的“黄焖鸡”，孙中华去拜访时，还打趣他对自己竟然也如此小气，谁又能想到，这一番表演操作竟然是为了掩盖他背后的欲壑难填！
“所以中华，我们这次的推荐人选，考虑更多的不是以专业和能力作为衡量标准，我们就是要选一个政治上过硬，能守住底线红线的同志过去，用一身正气去刹住这贪腐之风！”
“老领导，感谢您的信任，可我还是存在一定担忧，过去我并没有领导这样一个大单位的经验，城投连带下面子公司也有一百多号人，人员构成很复杂，我担心要是干不好……”
“不要有畏难心理，什么事情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啊！中华，其实最后确定人选是你，我还是存有一点私心的，虽然你干的不错，但全县有多少副科在眼巴巴着正科的位置，提谁不提谁，必须要做到服众！对你的人品党性，我肯定百分百放心，城投这个大染缸，你能够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常委会研究时候，我们就明确城投的职务高危且繁重，最多两年必定要进行轮岗，你先过去主持工作在城投把正科做踏实了，把纪律制度严起来！待个一年半这样，再调你去乡镇办局，让你直接做党委书记就没什么争议了！”
直到离开李县长的办公室，孙中华仍旧感到有些头重脚轻的飘忽，他明白，自己几乎已经被老领导完全说服了，罢了，既然留给自己的选择权只剩下乐观接受和被动承担这两项，那就趁年轻——正当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