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俩天后我躺在农家土炕上。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旁边满脸胡茬子对着我笑。

脑子里阵阵剧痛总是有熟悉的场景浮现出来,就跟做梦一样:老爹死死抱着我叮嘱我说“爹先走一步,回去给爹立个衣冠冢,逢年过节让我也能吃点瓜落儿!后半辈子自己去闯荡吧,用你肚子里的墨水开个古董铺子好好过一生,让爹在下面也能安心!”

“爹!爹!”

我强撑着从炕上坐起,开口第一句就是问我爹在哪。可那男人说他是在松花江畔救回我的,我一个人躺在冰天雪地里,当时只有我一个人一个背包。

“那包呢?”

中年男人嘿嘿一笑把一个鼓鼓的背包从火炉旁拎到我面前。我第一眼就认出那是我爹的背包。他说里面的东西自己没看过,回来的时候我和那包都被冻成冰碴子了,好在屋子里暖和很快就能烤干。

见他面相老实并无恶意,我悄悄用手去摸了一下,只觉里面硬硬的而且各自凹凸不平。我努力回想当时墓里发生的事情,可是任凭我怎么想,事情都只在被老爹拖进石棺以前,之后的事儿就全不知道了。

索性,我顺手打开那个背包。

里面横七竖八的装着许多东西,有金碗、玉扳指、铜镜......多的数不过来。

中年男人见状大吃一惊,猛地坐起。他也看出了我的来头,自言自语说在东北的地界上要么没墓,要有就是大墓。一般农村里的人在耕地时也会捡到一些宝贝,跟我的差不多。

但是成色和质量跟我包里的却没法比,都不止十条街的差距。

犹豫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问我:“小兄弟,你这大过年的出来淘沙,想必是遇见啥过不去的坎了吧?”

我没吭声,良久后才抬头问他:“今天几号了?”

他尴尬的挠挠头,随后支支吾吾说:“腊月三十”

腊月三十,我娘还等着救命钱呢!!!

我强撑着身子立马跳下地整理衣服,开大嗓门问他:“附近有没有收古董的人?我着急卖!只要你愿意帮忙我直接按这包货的总价值给你分三成。”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三秒后,脱口而出:“中”。

然后开上自己的五菱宏光带我去见了当地有名的古董商。

但是人家捣鼓东西的都有行规,说腊月三十不收东西,破财路。我的东西虽好,却没人敢收。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生死大事和面子相比我一点都不在乎。

最后当着几十号人的面我一一给他们下跪祈求:“我娘还在山西的医院里躺着等救命钱,求叔叔大爷们搭把手,帮个忙吧!至于价钱,我愿意在原价的基础上直接砍一半!”

砍一半!!!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有些人开始流哈喇子了。他们开始争抢起来,一件金碗三万、玉扳指八千、铜镜七千......

不到俩小时所有东西都被抢了个光。

80万到手,我立马将24万塞给救我的人,然后拎包朝车站走去。

没想到他拿到我的钱后,拦住了我。先前我将自身经历告诉他们的时候,有些人甚至掉了眼泪。现在我要走,他之所以拦住我是想开车直接送我回山西。

那种时候就是再有钱,去了外面也坐不到车。人家拉活的都回家过年了,再说谁愿意拉客从沈阳回山西呢?

恐怕也唯有跟前这个没牵没挂的主敢答应我。

二话没说,我俩收拾东西踏上了路程。半路上好想给娘打个电话,但又不敢告诉她爹的事儿。她知道家里穷没钱给她看病,之前自杀的心思都有过。要不是我在医院哭了三天,估计她都不愿意接受治疗。

我和爹出来盗墓的事儿也是瞒着她,万一她知道爹没了,哪能承受的住那么大的打击呢?

所以那这个电话我没打出去,只是让那男人开车快点,盼望着早点回医院。

见我焦急,他也安慰了我许多。车开得很快,在高速上我们的平均速度达到140迈,甚至闻到了烧机油的味道。

一千五百多公里,相当于横跨半个Z国,我们足足走了十三个小时。

到地方已是晚上十一点半,我娘住的医院在省城太原,一下车我就拎着包朝住院部跑去,连电梯都没坐就直接狂奔到8楼,想着终于是有钱给娘看病了,一定要坚持住。

但一切的一切总是与人相悖。打开病房门的一刻,却没有看见娘的身影。那个点钟医院里人已不多,我横冲直撞,只要见到一个穿白褂子的人就问:我娘去哪了?

可是所有人对我除了闪避就是不理。

闹了很久,突然一个人低声说道:“你娘昨天去世了,由于联系不到家属,治疗账户里又没有钱,医院断了药。”

我不敢相信,那一定是玩笑,一定是和我开玩笑。

旋即,一把甩掉背包跪在地上大声痛哭起来。

里面的钱洒落一地,有些病人和护士立马拥上去疯抢。后面跟随的中年男人见状,只要是抢钱的不管男女老幼,撑起拳头就是一顿狠揍。

人们被吓得愣住了,对眼中的东北汉子只有惶恐。最后都纷纷将钱放回背包,给我赔礼道歉。

可是道歉有什么用?

失去亲人的感觉就像在自己身上割肉。失去双亲,无疑是拿刀子割我大动脉。

这一哭,万种悲痛;这一哭,万分无奈。

和外面万家欢乐的春节愉快声相比,我就像跌入了地狱,心中所有的惜愤只能哭出来。

中年男人也掉下了眼泪,他默默站在我身后,没有反应,任由我哭个痛快。

第二天大早,正月初一。

雇了一辆救护车把娘拉回农村,没有人围观,没有人议论。就连村长也只是寒暄几句后便回了自己家。

俩把铁锹,俩副棺材,没有白事,没有唢呐班子,我和中年男人找了个好地方将娘下葬。按照爹的遗嘱将他的衣服放进棺材和娘葬在一起。

以后逢年过节,让爹娘能在一起分点瓜落儿。这辈子无缘那就让他们在下面相聚吧!

忙活完我朝坟头跪下,重重的磕了六个头。三个是给我娘的,三个是给我爹的。然后一拍屁股朝家走去,跟个死人一样没有半点生气。

路上遇见的每个人都让我恶心,想爹娘健在的时候哪家哪户有事儿都来叫帮忙,可是当娘生病要钱时,没有一家敢借。因为实在是太穷了,我上大学时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大学刚毕业欠的一屁股债没还不说,还需要再借。

坐在冰冷的炕上脸蛋子冻得通红,中年男人跑出院子里找些柴火点着,良久后总算是感受到了一丝温暖,让我看到了这人世间唯一存在的念想。

见我脸面饥黄,他搜寻着屋子给我做饭,可是半天下来家里除了有一缸水和一些调料,啥都没有。米面袋子都被老鼠啃出几个大洞。

我冷冷一笑,这个家早就没样子了,自从娘住院的三个月来我和老爹除了在外面借钱就是打工,哪里有空回家做饭。

就这样,俩人在屋子里蜷缩了半天后中年男人打招呼说他要走,要回东北,现在能帮的也都帮了让我好自为之。不过临走前他特地问我要不要跟着一起回东北,山西这个地方已经不适应。

我摇摇头,从包里取出一榻钱塞进他衣兜,这是应该得到报酬。可是他没有要,并且将之前给他的24万也丢在炕上,随后闷着头直接走了。

我又何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可是爹娘的墓在这里,我要守着他们。

逢年过节烧点儿纸钱,让他们在下面不受罪。

活着,当了一辈子穷人;死了,也该尝尝花钱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