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主任，您看名单上这几个不也是县一级开发区嘛？关系户就好使是不是！凭什么搞得这么牛气，把我们的座位排在最后一排也就罢了，还只分配了两张椅子！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刚考上县直单位公务员的程亚昌来的路上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负责通知联络工作的他，这几天可没少拿热脸贴着人家冷屁股，但进门时候，看见停车场里一排排彰显身份的座驾，以及主办方在上海中心位置的五星级酒店全天包场举办活动的阔气之举，这场面一下子镇住了刚刚走出校园的他，可当他接过活动手册，看到似乎和他们团队身份相当的参会人员却被安排在会场的核心位置，还是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孙中华顺着他的视线瞧了过去，将名单上的几个地名默念一遍，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小程，你还记得我们誓师出发时喊的口号嘛？”
“口号……什么口号？啊？！孙主任，你是说，苦干新五年，冲刺百强县？”
孙中华冲着那几张席卡努努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微笑不语，看着此时的程亚昌，他好像看见几年前刚刚入职的自己，骄傲、莽撞、孤勇……可同时又锐气十足。
程亚昌张大嘴巴，答应已经呼之欲出，可却卡顿在嘴边，孙中华看着他们这组的领队周方成县长在外面打完电话向他这里走来，知道下面的时间领导需要自己陪同出击必要的社交，于是拍了拍程亚昌的肩膀，给他来了个现场授课：“动员会上叫你们把发下来的资料内容好好学习一遍，你啊，肯定是没把这话完全听进去！名单上这三家都在百强县名单里，排名最领先的在去年甚至进入全国二十强，他们的实力和面子，甚至一般的地级市都差距不小，这样的安排一点问题都没有，主办方绝对是做足了功课的！”
程亚昌的脸臊得通红，弱弱地答应一声，生怕自己刚刚的大放厥词，被其他地方的人听到，那可就丢大人了！好在此时的大厅熙熙攘攘，大家的注意点都集注在各自的“利”，就算被无意经过的人听到，以这些参会嘉宾十几二十年商场官场摸爬滚打垂心修炼所锻造的修养也会对此一笑置之。
“周县长，家里有什么指示？”孙中华明白，周方成刚刚的电话肯定是打给县委主要领导汇报请示的，今天这种场合，不向家里讨要几张拿得出手的“底牌”，还真是一点胜算都没有，名单上的人他刚刚已经仔仔细细过了一遍，十几家参会单位，带队的领导级别都不低，有常务副市长、市委宣传部部长、市委常委级别的县委书记，其中东北地区的一个市，甚至是市长亲自带队，分管副市长、招商局局长、行政审批局局长、民政局局长随行陪同，拥有这样的配制，项目一旦达成意向，他们现场就能会办拍板授权签字，保证接下来的推进帮办工作顺利实施。
“书记县长都给了准话了！支持必然是全力支持，我们县能做得了主的优惠政策、部门协办、配套支持，他授权我现场便宜行事，我们开发区核心区位置的几块刚刚整理出的土地，只要项目足够好，也可以优先满足他们！”周方成接过孙中华递来的水杯，满满地灌下一大口，这简单的几句承诺，也是他刚刚费尽唇舌才争取来的。
“那几块地代价可不小啊！”孙中华由衷感慨，开发区早年缺乏整体规划意识，谁来得早，就能挑到好一些的位置，等发展到如今的规模，靠近城区交通便利配套齐备的地块已经所剩无几，为了给未来的好项目储备地块，县政府狠下心来，将核心位置零散住户拆迁安置，将几家产业落后、缺乏发展前景甚至事实上已经不生产的工厂，通过谈判迁往开发区偏远位置或者周边乡镇，尽管县里下了大决心推动这项工作开展，可当年能占下这些地块的都是些长了毛比猴还精明的主，自然明白脚下土地的价值，县委专班足足用了一年多时间，好说歹说软磨硬泡付出巨大代价，最后一家企业的负责人才同意签字，搬迁整合又是一大笔费用，县里为此“节衣缩食”“东挪西凑”才存下这一份“家当”，因此这些地块就是县政府手里的宝贝，新投资的项目要经过反复论证层层审批，最后县里一二号“首长”亲自考试才能动用这些地皮。
“没办法，要是早知道今天这场面，县长说他都应该赶过来，没想到一个地区协会搞的招商活动能这么大的场面，措手不及啊！唉！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周方成手里拿着打印好的今天需要讲解的PPT，尽管内容昨晚已经挑灯夜战看了好几遍，可他还是不太放心，对于几项重要内容，他需要再仔仔细细过一下。
“周县长，要不还是我负责讲解吧，PPT内容我相对更熟悉一些，到时候您在我旁边补充，万一下面碰到刁钻找事的主儿，凡事还有个转圜的余地，您看呢？”孙中华忍不住开口道。
“算了，还是我来吧，这个时候躲是躲不掉的，有些话从我嘴里说出，在客商的心里也许分量会更重些！”
孙中华无奈地点了点头，他明白这时候确实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什么！！？只给八分钟时间，八分钟连把我们准备好的PPT放一遍都不够，就不能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嘛！”看着会场工作人员一脸讪笑的向自己走来，孙中华就知道肯定没啥好事，可听到这样的安排，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抱歉，我也只是传达大会组委会的意见，临时通知，主办方在这中间需要加上一项签约环节，这也是签约双方昨天晚上才刚刚谈妥的，如果不压缩你们的时间，会议下面的流程就会受到影响。”他没有再给孙中华继续辩解的机会，生硬且礼貌地微微欠了欠身，就径直离开了这里。
“周县长，那我们？”
“计划赶不上变化，PPT现场修改，仅仅保留区域介绍、政策解读这些关键内容，其他一律删除，确保三分钟内我陈述完毕，其他时间留给现场进行自由提问！”周方成果断地进行安排。
孙中华冲着不远处程亚昌招了招手，看见他有些愣头青的模样，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吩咐：“赶快把车上的电脑赶紧拿过来！”
程亚昌看着两位领导焦躁的样子，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作为下属的本能服从让他赶忙向外面跑去，边跑边摸出手机联系上一起跟过来的驾驶员。
孙中华迅速将会场四周看了一圈：“周县长，我去前台问问，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安静些的地方。”
周方成点了点头，嘴里念念有词，突然被强制性要求进行减法，原定的设想方案要完全推翻，换作其他行政经验不足的官员这时候早就自乱了阵脚，但周方成却表现得镇定自若不疾不徐，刚刚四十的他，在机关、办局、乡镇等多种岗位都待过，见过乡下泼皮闹事，也经历过中央大领导下来视察，他深知，越是局面困难，作为现下的领导核心就越要从容，唯有此，才有可能扭转局面。
孙中华进门时候就记下了周边的环境设施，这时候迅速来到咖啡厅区域，选了一个相对僻静并且靠近电源线的位置，边拨通程亚昌电话告知位置，边对礼貌赶来的服务员摆手说道：“B套餐上来放在旁边桌子，请不要过来打扰我们！”
两分钟后，程亚昌气喘吁吁地抱着电脑奔向咖啡厅，面前的桌上早就被孙中华收拾妥当，电源插座也早就试过确保稳定，电脑启动的间隙，周方成将凳子移到孙中华面前：“你来改，我在后面看着，我照着你的思路来讲！”
孙中华点了点头，作为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的他，这时候不仅要对这个已然成熟定型的PPT迅速开展“二次创作”，还要充分揣摩周县长的习惯、重点，删掉可以带过的，保留必须强调的。
程亚昌不敢丝毫惊扰全神贯注的两人，仅在重要通知发来时，捧着手机等待领导阅示，周方成也全程一言未发，哪怕某一页某一行他看了明明已经皱起眉头，却还是没打断孙中华的节奏，仅仅在随身笔记本上记下几个文字标记，孙中华也完全没有回头，眉头紧皱全神贯注，鼠标键盘不断来回切换。
“周县长，孙主任，主办方又催了一次，看样子真是着急了！再不过去就来不及试放了！”程亚昌一通电话后，万般无奈地开口，他已经尽最大努力费尽唇舌拖延了一会的时间。
“周县长？”孙中华匆匆扫完剩下几页，耳听八方的他自然知道自己身后的用笔声音是周县长的修改，但这已经是他极限状态能交出的最完美答卷了。
“拿给他们吧，就照这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