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无忧居,已近中午。
老七将买来的一大篮子食材搬进屋,他可没忘记,昨日将军说了,今天要让他们大饱口福。
想到这里,老七就口水直流,心里直乐呵。
“傻笑什么?把鱼杀了!”凌天官回头白了老七一眼,说道。
“得嘞,嘿嘿……”
老七屁颠屁颠地去杀鱼,而凌天官则是开始洗菜切菜,然后生火做饭。
很难想象,这位手掌军权,镇守大凉北线边疆的盖世名将,竟然当起了厨子,而且手艺异常娴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北系军当火头兵呢。
等老七拿着打理干净的鱼进厨房,发现凌天官已经做好了不少菜,满屋香味让他直咽口水。
他们常年在北疆苦寒之地,虽然军部寄养都按时送达,可很多食材都无法长时间保存。
而且,一旦开战,就只能吃便携干粮,很多时候都是一口干粮一口雪。
坐下来热菜热饭的时间,并不多。
“将军,今天这么多菜,真是有口福了!”
“今天有客人!”
“有客人,谁呀?”老七一脸疑惑。
“一会就知道了,快加柴!”
“哦!”
老七擦了擦手,跑到灶台前往灶里加柴。
很快,客堂起了动静,只见初九带着小璃和苏修齐走了进来。
“将军,苏小姐和苏大先生到了!”初九到厨房门口禀报。
“开饭吧!”
凌天官解下围裙,端着最后一道剁椒鱼走了出去。
老七已经摆好碗筷,甚至还开了一坛酒。
“两位可有口福了,我们将军的手艺,在北疆可是名冠三军啊!”初九笑着说道。
“将军,您这是……”苏修齐得有些手足无措。
尽管凌天官已经是第二次见到苏璃与苏修齐,可凌天官依旧心如刀绞。
他忍住内心的疼痛,进而让自己保持平静,说道。
“冒昧请二位前来,是因为,我喜欢听苏小姐弹奏的曲子!”
虽然昨日安排了一支小队保护父女二人,但并未现身。
为了不引起怀疑,初九并未到城外破庙,而是在城外等候。
直到父女二人进城乞讨的时候,她才一路跟随,假装偶遇,将其请到无忧居。
一开始,二人怎么也不愿前来,初九软磨硬泡了许久,最后苏璃才答应前来。
事实上,苏璃答应前来,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在得知凌天官来自北系军之后,想要找他打听一下自己浩然哥哥的消息。
并无其它奢望,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就心满意足了。
“多谢公子抬爱,小女子身份低贱,就怕脏了贵府……”
初九连忙打断了苏璃,扶着她来到桌前坐下。
“苏小姐就别再客气了,先吃饭吧!”
“对对对,我们将军的手艺,我保证两位吃了一次就终生难忘!”老七也扶着苏修齐坐在另一方。
“将军,这,这不妥啊!”
凌天官微微一笑,“两位就不用客气了,抓紧时间吃吧,我赶着听苏小姐的曲子呢!”
见凌天官发话,二人才没再推辞。
初九与苏璃坐一方,方便给她夹菜,凌天官坐在对面,老七和苏修齐分坐两侧。
哪怕是吃饭的时候,苏璃依旧没有取下自己的帷帽。
她害怕自己丑陋的模样吓到别人,亦或者是影响别人的食欲。
“来,吃肉!”初九将一块色泽鲜亮的红烧排骨夹到苏璃的碗里。
“谢谢!”苏璃道了声谢,然后将自己的碗收回帷帽中。
可当她将这块红烧排骨喂到嘴边的时候,身体为之一顿。
似乎是为了确定什么,她再次尝了尝排骨的味道。
“怎么了,不好吃吗?”初九问道。
“没,好吃,好吃!”苏璃将排骨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无论是苏修齐还是苏璃,都显得异常拘谨。
毕竟,这一年多以来,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只有自己知道。
整个北川城都没有他父女二人的立足之地,若非有意羞辱,他们恐怕早就变成两堆枯骨了。
一开始的时候,还有热心百姓以及受过他们恩惠的人伸手帮助。
然而,这些人都遭到了苏若灵的报复,事后更是公然放话,谁敢帮他们,就让他跟着去乞讨。
从此,就算有心帮忙,也不敢了。
在残废身躯和心灵上屈辱的双重折磨下,每一天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煎熬。
像这样坐下来吃一顿像样的午饭,更是遥不可及的奢求。
不知不觉间,苏修齐老泪纵横,可他只能埋着头吃饭,毕竟,在别人家里哭哭啼啼的,会惹人不喜。
殊不知,这些都被在场三人尽收眼底。
“来吃鱼!”初九不断往苏璃碗里夹菜。
每吃一口,苏璃都是细细咀嚼,当吃到这块糖醋鱼的时候,她再次停了下来。
如果最开始那块红烧排骨只是巧合,那后面的每一道菜,都是她熟悉的那个味道。
尽管她看不见,但味道不会错。
也正是因为看不见,她的听觉和触觉,乃至味觉才更加敏锐。
哪怕时隔六年,依旧记忆犹新。
当年浩然哥哥做出来的菜,跟这个味道一模一样,如果只是一道菜,或许是巧合,但不可能每道菜都一样。
而且……
这些都是自己最爱吃的菜。
“请问公子,这菜,是你做的吗?”
“是北疆的一个同袍兄弟教我做的,他好像也是北川人!”凌天官顿了顿,说道。
凌天官没有说实话,因为苏璃一定不想让他的浩然哥哥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看着青梅竹马的二人面对面坐着却不能相认,饶是老七这样的铁血硬汉,也忍不住鼻子发酸。
至于苏修齐,依旧在埋头吃饭。
当年因为女儿出去与人相会,他曾大发雷霆,将其关起来。
但从头至尾,他都没有见过那个叫凌浩然的少年。
听到凌天官的回答,苏璃暗自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一股失望之感也涌上心头。
一顿饭,就在这矛盾的气氛中结束。
这是一年多来,父女二人吃的真正意义上,唯一一顿像样的饭。
饭后,苏璃取来自己的木琴,放在桂树下的石桌上,开始了自己的弹奏。
一曲《出水莲》接着一曲《秦桑曲》……
一曲《高山流水》接着一曲《战台风》……
时隔六年,她的琴声更加沉稳,但韵味依旧不变。
哪怕只是一把普通的木琴,在她手指尖却弹奏出天籁般的曲调。
恍惚间,一个个音符宛如小精灵一般,在她的指尖跳动。
时而悠扬,时而低沉,时而高亢……
在她的琴声中,凌天官听到了悲伤、绝望、担忧、思念……
或许,也只有他,能听懂她的琴声。
事实上,他也不全懂,因为,他不曾体会过这一年多来,她所经历的磨难。
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便在这醉人的琴音中悄然流走。
或许是感恩于主家的款待,苏璃并没有停歇的意思,依旧一曲接着一曲。
直到凌天官主动叫停。
初九端了一杯水,递给苏璃,夸赞道:“苏小姐的琴艺可真是妙不可言,让我等大开眼界啊!”
“过誉了,小女子琴艺粗劣,担不起这般夸奖!”
“感谢公子款待,小女子先行告退了!”苏璃起身行礼,随后便开始收拾木琴,准备告辞。
“苏小姐请留步!”
“公子有何吩咐?”苏璃转身问道。
“二位身体不便,若不嫌弃,就在这里住下吧!”
凌天官很想告诉她,自己就是她的浩然哥哥,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谢公子厚爱,今日叨扰,已经过意不去了,不敢再麻烦公子!”
初九见状,站出来说道:“苏大先生,苏小姐,我家将军并无其他意思,只是喜欢苏小姐的曲子,二位住在这里,将军想听曲的时候,也不用再大老远地请二位!”
“更何况,二位身体不便,每日奔波更是劳累,苏小姐女儿身也多有不便!”
初九这番话,明显是说给苏修齐听的。
她相信,苏修齐就算自己不在乎,也不想女儿住在那种地方。
要是遇上歹人,他自己双腿无法行动,都无法保护女儿。
果然,苏修齐的眼眸中闪过犹豫之色,毕竟非亲非故。
“我与小璃若是住在这里,会给诸位招来麻烦的!”
“嘿嘿,苏先生大可放心,无论是苏家,还是城主府的闻人家,都不敢踏入这无忧居!”
老七笑了一声,说道。
“多谢将军大恩大德……”苏修齐躬身行礼。
若非他双腿残疾,估计此时已经跪下了。
在一番劝说之下,这父女二人终于答应住下来。
城外破庙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也就不再回去了。
无忧居本就有不少空余房间,初九很快就收拾了出来。
随后,凌天官安排她上街去给二人购制一些衣服及日用品。
老七则是去给苏大先生订一把轮椅,顺便去药铺买了一些补身体的东西。
二人的身体都太虚弱了,长期下去,就算不生病,也熬不住。
傍晚时分,一切布置妥当。
凌天官端着亲手熬制的参汤来到苏璃的房外。
此时,苏璃已经梳洗完毕,独自坐在窗边。
哪怕是在屋里,她依旧带着那顶黑色帷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