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镇抚司遇上了什么不称心的事,今日的许宴脸色并不好看。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漠,扫过堂中,似是在打量着这场闹剧。

许百户的步伐缓慢,笔挺的身子从大堂穿行而过,不一会便出现在了宁泽年面前,那张素来像别人欠他几千两银子的冷脸让后者心头一惊。

这装着13呢,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宁泽年眉头一皱,缓缓心神。

“何事?”许百户淡淡出口问道。

宁泽年注视着面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按捺下心头的怒火,说道:“京城人士张翰哲私闯民宅,侮辱崔农户之女。”

见许宴出现,那张翰哲气焰更是高涨,脸上丝毫没有悔过,反而翘起二郎腿,道:“小子,许宴回来了,你完了。许宴,我是张翰哲,你爹跟我爹是……”

“啪。”一声脆响惊起,直接打断了张家公子的话。

是宁泽年。

“闭嘴,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逼逼赖赖个没完。”抽回手,对着许宴作了个揖:“一时没忍住,任凭大人处理。”

说实话,先不计较后果,单单说这一巴掌,那是真的爽。

他早就想揍张翰哲,奈何对方的的身份摆着,当众出手又会落下口实,他宁泽年是文化人,从不做这等霸道之事。只是现在忍不住了,一开始就是被后者吵闹给整个不耐烦,之后又是被那嚣张态度惹恼,若再不出手发泄,怕是得憋坏。

至于此刻,许宴既然出现,也就破罐子破摔,若许百户当真要包庇,他便会是首要报复对象,若许百户没有这个打算,反倒是嫉恶如仇,那他岂不是能借此上了前者的船。

所以,这就是场赌博,虽然在他看来,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这一巴掌,许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张哲瀚的声音传来才回过神。

“你敢打我!小旗官你死定了。”张公子看向许宴,语气充满了威胁:“许宴,今日你不将这小子废了,我便去找你大哥。”

这倒是让人惊讶,区区一个鸿胪寺卿之子,竟然敢威胁当朝阁老之子,稀罕事。

其实这并不特别,许宴的父亲虽然身份尊贵,但其母却只是个丫鬟,所谓子凭母贵,许百户自然也没什么话语权。

但许宴并没有理会张哲瀚,而是看着宁泽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此事可属实?”

说的是张哲瀚强女干崔氏之女一事。

宁泽年挺直腰杆,点点头,“人证物证具在。”

许百户侧过头看了眼早已失魂的崔氏一家,那姑娘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让人心疼,无论是俏脸亦或者四肢,皆布满了淤青,尤其是那双本该充满活力的眸子,如今也失去了光芒。

经过此事,这崔家小女算是废了,女子最看重的清白之身不在,今后也不知该如何。

宁泽年知道,这个时代不同于他那个,世人最看重这所谓的清白,一旦在成婚前不是处女之身,将来会很难找到夫家。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这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想着,心头的怒火不由而起。

这并不是张哲瀚做的第一个案子,以前几个,都看在他那父亲的面子上,轻描淡写而过,无法想象,那些还未尝到人生幸福的姑娘们,该如何度过一生。

或有真爱命定,可这件事,将会成为她们一生最沉重的记忆。

“大人……”

许百户伸手制止,面无表情。

他不是傻子,很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无论是锦衣卫指挥使还是他那高高在上的父亲,所有人都想让他离开,然而他偏不随他们的愿,即便是如此偏僻、如此边缘的地方,又如何?

他看着宁泽年,在这个少年澄清的眸子中,他仿佛看见了曾今的自己。

男儿立世,遇不白之事,当如此。

他接过宁泽年手中的阎王簿,快速的扫过上边歪斜的几个字。

若非场合不对,他怕是会笑出声。

就算是自己幼年时候所写的字,也不会是这般模样。

咳嗽两声,他将上边的那页缓缓撕去,接着在宁泽年不解的目光下,转身。

“来人!”

一声令下,满堂力士皆被惊了一下。

与许百户相处这么久,今日是第一次看见他发怒,不得不说,平日里文质彬彬的许百户,发起火来,竟是这般。

许是沉浸在其中,众人竟无一人动弹。

许宴眉头微皱,便是又一声:“校尉力士何在!”

又是一声清喝,周围众人再无一人敢愣着,纷纷上前听候吩咐。

“校尉张小三在。”

“力士许三在。”

“……”

虽是一个个懒散惯了,样子并不肃穆,但终归是使唤动了,许宴满意的点头。

“押下去。”

最后一句很轻,却也是不含一丝感情。

听罢,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有几个胆子稍大的上前,步子很慢,似乎是在等许百户后悔。

他们知道,虽然自家百户家里有些关系,但这张哲瀚毕竟是朝中四品大员的儿子,若真绑了,怕是两家相斗,受伤的是他们。

看出众人心思的许百户倒没有生气,这些校尉力士不过是混口饭过过日子,他断然不会让他们没了饭碗,但张哲瀚有罪,那就要受罚。

京兆尹府与其他县衙县令无视,他不管,但既然送到了此处,这件事便收下了。

他是锦衣卫,纵使不受待见,也无惧。

“将张哲瀚押入大牢,没我的命令,谁来都不准放他走,违令者,斩。”他将那页纸捏成粉碎,接着说道:“一切,本百户一人承担。”

有了承诺,几人便没了后顾之忧。

张哲瀚几番挣扎,却也是无济于事,值得恶狠狠的咒骂着宁泽年与许宴二人。

崔氏一家看见此景,那是对着许宴感恩戴德,连着磕头数下。

只是许百户不知如何与这些人相处,唤了罗康平过来,让后者处理去了。

至于刚才那凌然正义的少年,便被带到了内堂。

内堂是许宴平日休息的地方,让宁泽年意外的是,这位百户的住所竟然与他们的相差无二,入目依旧是朴素的摆设,与其阁老之子的身份完全不符。

太阳西斜,天际慢慢布上了一层赤红,云似火烧,远山近城,如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