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长白山老林子。

川栾大地布满积雪,林子里偶尔传出几声孤寂的鸟叫。晌午太阳虽大,但在那撒泡尿都能结根冰棍的地界,只有寒冷。

我和老爹蜷缩在帐篷旁,爷俩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地上的洛阳铲。

铲子带出的泥土参杂着许多灰色的东西,剥开杂质,里面有一层薄薄的皮。那层皮十分干净,表面纹路清晰,就像是下边住着一只刚蜕皮的蜥蜴。

老爹掐灭手里的卷烟,皱皱眉问我:“伢子你上过学,给咱看看这是啥?”

我用手搓了一下那东西,然后又放到鼻尖上闻,再三确定后说道:“这是白泥膏。”

“那皮呢?”

“像蜥蜴褪下来的皮。”

“噢”...老爹点了点头,高兴的从地上跳起,拍拍屁股上的雪朝我说:“既然是白泥膏,那说不定下面就有墓!”

“爹,我们非得这样做吗?”看着老爹坚定的目光,我还是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废话,别给老子墨迹,赶快动手。”老爹白了我一眼,然后狠狠用脚踢向我的屁股,独自拎着铁锹栽进雪地里,拼命挖起来。

我跪在边上,顿顿神后,提起铁锹也跟着冲了上去。

可是那趟活有点棘手,墓地周围除了十几米的松柏就是高过人的积雪。俩人把铁锹都拗歪了,挖开的地皮还不如我老二深。

许久不见效果,老爹暗自做骂,一把拦住我说:“天冷地冻,看来只能用炸药往开轰了。”

我大喝一声:“万一被人察觉了,我们就得完蛋!”

没想到,老爹脸憋得通红,眼珠子瞪得比牛蛋还大,严厉质问我说:“那你娘呢?”

我娘!!!

老爹一句话噎死了我的喉咙,不再多说半句,我麻溜从包里寻出10根8号雷管塞进挖好的小洞里。在那种地方淘沙雷管就是钢需品,挖掘机都戳不开的冻土,给它插俩根,保准炸开花。

“噗、噗”

剧烈爆炸声过后,树皮和雪块溅了我一脸,十米开外的距离差点被强大的爆炸波震个狗吃屎。

放眼望去远处地上开了一道口子,青色的花岗岩石板暴露在视野中。

我和老爹从背包里取出一把猎枪摸了进去。猎枪和雷管是花了500块钱问村里老猎户收来的,锈迹斑斑的枪管看上去比我年龄都大,估计是纹革那时候造的,子弹只有俩发,足够凑合着防身。

天杀的鬼天气出来盗墓,要么好那口,要么穷的不要命。但我们属于后者,因为我娘还躺在医院里等着救命钱。

出门的时候爹在庙里上过香,承诺一辈子就干一票。成了的话回去一家人赶着过个安稳年。吃死人饭的事儿虽不吉利,活人去扰死人的安宁犯忌讳,违天命。但我们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农村出来的,一没钱二没本事,又不能去抢银行杀人劫货,所以就指望在了死人墓上。

丈二的秃驴没毛,胆肥的夫子穿貂。

我们不相信命,只相信能耐。约莫半刻钟的功夫顺利打通盗洞进入墓道。

LED的强光手电筒在那深坑里几乎没用,黑不溜秋的,只看见侧面墙壁上雕刻着不知名壁画,有宫廷歌妓献舞、军队出征祭祀、奇珍异兽咆哮……

我知道,那是陵。

墓是普通人住的,而陵,只有帝王级别的贵人才能享受。诺大规模的匣子给他豁开口,不敢说在北京能置办几处四合院,但是治我娘的病肯定绰绰有余。

我大学学的是考古系,高谈阔论自然不在话下,但真面对大块儿骨头却犯了愁。简直就是羊犊子见老虎,横竖不自在。铁瓜傻蛋都知道,中国千百年来较大的墓葬里定有机关,纵然是摸金、发丘那些老油皮在淘到大沙盘也有失手丧命的时候,更别提我和老爹这种生伢子。

但是为了娘的命,我们非得豁出去不可。唯有摸到几件有灵气气的货,才能付起那几万块钱的医疗费。

一番寻觅后没有任何发现,于是我们不断往里走去,但是走着走着我脚下突然传出嘎哒一声,耳边随即被迎面飞来的东西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痛感直窜心窝。

幺摸着是踩到了机关,我一瞬间心拔凉拔凉的,完全不知所措,呆站在原地。

幸亏老爹反应快,他大喊一声:“小心”。随后,一个迅身将我扑倒在地。

“嗖嗖嗖”......

“嗖嗖嗖”......

半晌后直到没有声音发出才抬起头,只见墙上的壁画都已破碎。乱七八糟的弩箭铺满地面,拿手电筒照过去,依然能看见闪烁出的银寒色光芒。

我一个踉跄爬起,只感觉滚烫的东西顺着手掌流下。

老爹见状,焦急的从背包里拿出纱布和消毒液,但我明显能感觉到他的双手在颤抖。

在我脑海里老爹就是在香油里泡大的,比泥鳅还滑,比狼还狠。没把握的事儿他从不干,玩命的事儿他也不干。

但那天和往常不同,包完伤口后,他让我原路返回,见识了墓道的凶险,死活不让我跟着,不能让祖宗在我这辈儿断了根。

当即我给他下跪,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那三个响头,是我此生对爹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从地上站起,爷俩眼泪不觉涌出。

爹知道拗不过我,摆摆手开始继续前进。不过接下去的路程他始终走在前面,硕大的身板死死捂在我脸上,深怕有啥不知名的东西蹦出来伤了我。

当时我们沿着墓道边缘缓慢踱步,每踩几步,就拿铁锹四处敲打,提防机关。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一个三岔路口横插在面前。

几十米长的墓道,三条岔口格外扎眼。手电筒照去都是一片漆黑望不到底。我从墙壁上扣下一块土疙瘩朝中间那条道扔出去,就像被黑洞瞬间吸走,一片死寂。

没有丝毫经验,工具也不充足。脑袋栓在裤腰带上,既然玩儿命索性就赌一把。

“爹,走哪条路?”

老爹没有搭理我,只是将猎枪扔在地下,手指头顶着枪膛一转......

三秒后,枪口指向最右边的通道。

我俩都没说话,拎起东西朝里走去。

和一进墓道里的结构不同,后选择出来的通道是用石头镶嵌砌成,并且更为宽敞,放在古代足够两乘战车并排通过。

撂挑子的时候要说不害怕那是骗鬼的。三选一,说不定运气背点就得完犊子。我早已心虚,唯一坚持下去的念想就是脑海里娘的微笑。

用手电筒朝前面打去,啥都望不见,只有无尽的黑暗。

我和爹并排走着,四处张望。

大学的墓葬构造学说里讲过,一般墓室的建造无非是墓道,甬道和墓室三大部分组成,然而眼前的墓有点超乎合理。按理说我们越往前走,应该离主墓室越近,穿过最先的墓道,看见的不是甬道就是主墓室。

但那座墓却恰恰相反。

要说我们选出来的通道是甬道,那它既不符合传统习俗,又不符合建筑理念。因为从发掘出的有考古价值的墓穴来看,中国几乎没有一座墓的甬道比墓道更宽阔。一般的墓道可平可斜,亦可带阶梯,而甬道都是平的。

如果墓的主人就葬在前面,那顺着坡下去别说几百年,就是几十年的时间墓葬都非得被地下水淹掉不可。古人绝对没那么蠢,像墓葬这种生死大事,就是一片砖瓦他都能设计成什么防震啊,防潮啊之类的。

但他不葬在前面,又会葬在哪儿呢?

难道是我们选错道儿了?

我当时下意识的停住脚步,觉得有点蹊跷。而且绝对不能在往前走了,脚下的泥土越来越湿,头顶上的石板也在不断滴水。

说不定前面就是个坑,是建造墓的工匠给盗墓人挖好的睡床。

老爹见我面容难看,旋即丢掉家伙事儿,开始细细打量四周。

我给他使了个眼色,一切见机行事。同时眼珠蛋子瞪的贼大,从脑袋里翻腾和这墓葬相关的信息。

然而就在俩人迟疑的时候,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我耳朵即刻发硬,与其说那是咕噜声,倒不如用驴打嚼来形容,就像饿了三天的驴在吃草,牙齿摩擦声和沉闷呼吸声搅杂在一起,打心底里让人惊颤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