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尘走出破道观的时候,忽然有点后悔。
无论如何,那部《清风明月册》的确是他渴望的。但向方明月低头,却是他千不愿万不愿的。
叶凡尘盯着自己破烂的裤子,不由叹道:“我这又是何必呢?讨饭的那阵子里,早就习惯了向任何人低头。无论是麻子、瘸子、凶奴、恶少。哪一个不比我这花儿高贵?”
但他却越走越快,好像生害自己会回头看一眼似的。
等到再也走不动了,叶凡尘就这样倒在草地上,望着头顶的蓝天,两行眼泪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当年那个小山村,他的父亲正是一个被人们骂做废物的人。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没有一天不喝酒,每次喝完酒就会拉着他说自己的往事。
许许多多在别人眼里是吹牛的故事,却是他幼年时最向往的奇篇。
他仿佛还能看到那间破旧的茅屋,还能闻到火炉上的酒香,还能想起被窝里的温暖。
父亲胡子拉碴的脸上带着骄傲的红光。
“那‘阴道人’修炼已有百年,早已达到了‘洗髓上品’的境界,离‘婴息’也不过是一步之遥。我那师兄才一交手,就知道大事不好,只见那‘阴道人’嘿嘿一笑,张嘴吐出一团黑气。别看只是普通一口气,却是魔道的一门绝学。封神年间,有两个神人,名唤‘哼哈二将’。只要吐一口气,无论是哪洞神仙,立即魂不附体。这口气里包含‘九幽地气’,专攻人的魂魄,就好似人间剧毒一般,防不胜防,且是绝对沾不得的。”
“我师兄闭住呼吸,真元力遍布全身。可悲的是全然无用。‘阴道人’既已将师兄摆平了,对我这小子自然不放在眼里,很有些得意的模样。我见他如此大意,便虚与委蛇,吹嘘他神功盖世。却趁其不备,用‘打仙砖’在后脑上狠狠来了一下!这一下,渍渍......”
“那群妖魔邪祟见‘阴道人’倒了,立即吓得树倒猢狲散。就是因为这一桩功劳,你老爹才以弱冠之年当上了掌门弟子。当时不知多少人羡慕,四方仙家来贺。你老爹便和那些门派的弟子们喝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其中一个人不服气,言语之间似是觉得自家仙法胜过我家。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便和他斗起法来。”
“可你老爹虽然辈分不小,实际上功力却浅薄。你知道修道有‘三品九重’。‘清心’‘净魄’‘伐毛’‘洗髓’‘婴息’‘天人’‘物我’‘劫炼’‘道成’。那小子是‘伐毛下品’,你老爹不过‘净魄中品’。但你老爹有一门奥妙,便是拼命!大凡修仙的,差不多都把这门奇功忘了。可你老爹是武林出身,半路被仙长看上。所以还没忘了江湖中横刀立马的日子。师傅虽然常说这样不好,有碍修行。可做人岂能没有这一口气?”
“后来你老爹的名声更大了,师门里有谁不知道‘虎玄子’叶福禄的厉害?门中万人,又有哪一个我叫不出名字?在门中早已满足不了你老爹的志向,于是就决定下山去闯一翻事业。你老爹当时很有些野心,好男儿哪个没些野心。所以我决意要自己弄个门派耍耍.......”
每当父亲说到兴起时,隔壁薄得只有一指的墙壁总会传来邻居的咳嗽声。
于是父亲就不说了,叹息一声,低头喝酒。而后大骂道:“你这臭小子,还不去读书?!”
叶凡尘知道父亲是希望自己修仙的。可他却不说,因为他误信匪人被打成残废,他不希望儿子也走这条路。
所以无论父亲多么渴望叶凡尘入“仙门”,还是一句怂恿的话都不肯讲。
“因为修仙的人并不是真正的仙人,他们之间的争斗甚至比凡人更残酷。”
父亲这句话,多年后再来咀嚼,叶凡尘只觉得说不出的苦涩。
他还记得上山以前,父亲曾再三叮嘱过,不可泄露出身。父亲当时神态郑重地说:“我当年得罪了许多人,你绝不可让人家知道你是谁的儿子。”
说罢父亲就提着酒壶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有几分踉跄。
后来叶凡尘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会错了父亲的意。
他给自己起名“凡尘”,也许是希望自己平平淡淡度过一生。永远都不要去修仙!
如果不是那年叶凡尘在山间玩耍时偶然遇到一个老道,若不是对方看出自己的“仙根”,也许自己的人生不会是这样。
如果听从父亲的话,按照安排好的道路走,叶凡尘可能早已考取功名,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娶一个知书达理的妻子。也就不会遇到后面的那些事,遇到那个让他又恨又爱的人了......那年叶凡尘十二岁,被道人带到“九宫山”后才知道自己只是预备弟子,还需经过考验才可入“仙门”。
道人安排他和其他人砍柴、挑水。这些人里有老有少,都是渴望求仙的预备弟子。
叶凡尘本以为这些“考验”只要一段日子就好。不料,一晃就是三年。
但这三年里,他的日子也并不是很辛苦。来拜师的人有些是武林里混过的,有内功和拳法的底子。见叶凡尘文质彬彬,十分乖巧,便倾囊所授。
在学武的过程中,叶凡尘显出了惊人的悟性。别人练几年的招式,他几天就初步掌握了。
往往是昨天才刚刚教过,第二天叶凡尘又跑去求教。渐渐的,能够教他的人越来越少。而他的名气也越来越大,不知怎地就有了一个传闻,说叶凡尘是‘仙门’内定的弟子。
要知道在“九宫山”上有很多人是等了几十年都没半点希望的。所以叶凡尘虽然年幼,却不觉被大家敬畏。
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注意到他吧。
叶凡尘从怀里掏出一本页面发黄的《道德经》。另一只手想擦一擦眼泪,却发现已经流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