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时间倒流。

明清之际,船数百,灯数千,城内看香灯之船亦齐出,箫管清吹,歌声拂水,士女云集,士绅家具仪仗,鼓吹、丝竹、彩舆,沿路燃放高升喜炮。那一件件丝竹乐器在眼前晃动。

王锡爵的府邸里的家乐班正在演奏丝竹乐,笛、箫、笙、胡琴、琵琶、月琴、三弦,古筝,荸荠鼓、尺板样样齐全,她身着青色衣裙,怀抱琵琶。恍然间,又在三五种丝竹乐器组成的雅集堂会上弹着琵琶。江南院落合着丝竹乐曲,步千璇头上的步摇随乐而动,纤指,那画面让她沉醉。

“喂,发什么呆呢?”宁依依回头叫她,步千璇恍然回神,跑到宁依依面前,激动地说:“依依,上一世,我一定是住在这座宅子里的人。”

宁依依白了她一眼,“犯什么痴了这是?”

“真的,真的,看着这里的一切,我就会热血沸腾,有种想哭的冲动。”步千璇说着,一串热泪已然流了下来。

这回彻底看愣了宁依依,喃喃地问着,“真的?”

“真的!”步千璇不住地点头。

她们都沉迷于艺术,属于相同的“艺”类,细胞都是一样的,就更能懂得彼此,两人无声地相拥在一起。宁依依抚摸着步千璇的背,轻声说:“好了,我们先去找张老师吧。”

步千璇拿出纸巾拭去泪水,点头。

正要继续往最后一个园子里走的时候,宁依依的手机响了。

“是张老师,一定是等急了。”宁依依一边说一边接起电话,“张老师,我们……”不及她说完,好像电话那边的话截断了她,“哦,好吧,没事没事,您先忙,我们下次再来。”

听到这儿,步千璇已经知道了结局。

宁依依挂断电话对她说,“张老师说,临时有个重要的演出,需要他在旁边进行曲谱的指导和调整,必须他去处理,今天可能回不来了。”

步千璇像泄了气的皮球,“啊?”心里有点不高兴,怎么约好了还可以爽约?可对方是个著名的江南丝竹传承人,无人替代的一种存在,忙碌再所难免。

“好不容易来的,要不我们等等?”步千璇并不死心。

宁依依反而大方,挽起她的手臂摇了摇,笑道:“艺术这件事,你知道的,需要多长时间可说不准,怎么等啊?”

“话是这么说。”步千璇虽然已经被宁依依是拉着转了身,步履缓慢地向外走,一边还频频回头,留恋地看着这里的一切。

两个人没了来时的兴奋劲儿,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刚要踏出江南丝竹馆,里面传出二胡的声音。

“老六板!”步千璇只听了一个小节,就兴奋地叫了起来,“依依,里面有人在拉二胡,是《江南丝竹八大曲》,我,我可以去看看是谁在拉二胡吗?”

宁依依有些犹豫,毕竟除了那位专家张明,其他人,她并不熟悉,即便是大型表演时碰过面,丝竹班里那么多人,也未必记得谁是谁,吞吞吐吐地不知道如何回答。

步千璇却像被一块磁石吸住似地,往回跑。宁依依只好跟着她,她们再次穿过戏台和中院,来到最里面的一间。二胡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江南丝竹的乐队编制比较灵活,二胡、笛子是它的两件主要乐器。二胡在江南丝竹乐队中的地位可见一斑。张明老师就是二胡演奏家,不是他在拉琴,会是谁呢?不管是谁都让步千璇好奇,听着拉得好极了。

阳春三月,正是江南最美的景色,院里的那株玉兰半开半闭,衬着古色古香的雕花门,步千璇越是往里面走,越觉得似曾相识,甚至连她的白色风衣仿佛也变成了白色罗裙,宛如在梦中似地,寻着那声音走向这古宅深处,伸手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门。

“吱呀!”地一声,门开了,一道金色的光照射进来。琴声戛然而止,冒失的推门声打扰了拉琴的人。

清式的木椅上坐着一位穿着白色亚麻休闲外套的年轻男子,他缓缓回头,与步千璇目光相遇的一瞬,二人都愣住了。

步千璇万万没想那是一张极年轻的面孔,白白净净的脸,蓬松微卷的头发,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粉红的唇,这样的英俊小生是戏文里的人吧?此刻,活生生地在眼前,步千璇瞪大着眼睛,花痴般地看着人家。毕竟也是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英俊帅气的男生看过许多,可眼前的男生身上的儒雅与温润,泛着一种特别的气质。

江南才子,步千璇脑子里只冒出这样一个形容词来。

宁依依已经跟了进来,那个白衣男子站起身转向她们,礼貌地问道:“你们找张老师吗?”

看起来,这个房间应该就是张老师的,两个女生连连点头,“对,对,对,哦,对不起,我太冒昧了。”步千璇语无论次。

那江南才子浅浅一笑,“他有重要任务,大概忘记告诉你们,他的记性都用在江南丝竹上了,对很多事都会忽略,恐怕又是这样。”

“张老师刚刚给我打过电话,是我们到早了。”宁依依先回过神,毕竟对她来说‘江南才子’她见得多了。

“刚才你在拉老六板是吗?为什么和我听过的不一样?”步千璇像中了邪似地,没有任何寒暄,旋即问道。

‘江南才子’微怔,一时语塞,看看他放在椅子上的二胡,又看看眼前两个漂亮的女孩儿,顿了顿,自嘲一笑,“我放春假回家,父亲让我来这里帮他调调弦,正好明天这里有一场上海丝竹乐队和我们的交流演出,二胡老师病了,我明天替他上台,所以,练习练习。”如实回答。

步千璇觉得眼前这位江南才子是个老实的人,笑着问:“你会调弦?”这位‘江南才子’瞬间成了她的男神。

人在特定的地点,遇到一个特定的人,就会有一种特殊的情感,莫名其妙地发生。步千璇现在大概就是这样,在中央音乐学院,她也没对任何一个会乐器的男生有这样奇妙的感觉。

那么感觉来了?